《黑松林文学》杂志由中国化工作家协会主办
本文选自年第2期“散文高地”栏目
庄户人家养狗,多为看家护院。
所以当大黄狗老死后,父亲就一直寻思着再抱条狗回家养。腊月里,张铁匠家的大狼狗下了一窝崽,个个憨态可鞠。父亲假装到张铁匠家串门,回来后,对我们说,你们每人少吃两个鸡蛋,等过完年,我用十个鸡蛋给你们换条小狼狗回来。
这是庄户人家的规矩。如想跟别人家要小狗养,一是要等满月,否则小狗容易没奶吃饿死不吉利,二是要象征性地给一点东西以表对人家的尊重。村里人别的没有,家家都养鸡下蛋,因此不需花钱买什么,鸡蛋就成了交换小狗的最好物品。
刚过完年,父亲便拎着十个鸡蛋去找张铁匠了。张铁匠家和我家的关系本来就不错,加上他又是个大咧人,所以当他接过父亲递过去的鸡蛋,点上父亲敬的香烟后,很爽快地一挥手:“兄弟,你相中哪个就抱回去!”
父亲一眼就相中了那条毛色灰黑中夹带几斑白的,最惹眼的是它两只耳朵始终尖竖着,这是狼狗最突出的特征,有这样的狼狗看家,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。
父亲乐呵呵地把它抱回了家。那时,它已经能够小跑着“汪汪”乱叫了。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它,企盼着它尽早长大发挥作用。可是半年过去了,它好像一直也没长,仍如肥猫一般大小。父亲非常遗憾,说,肯定是大狼狗与小公狗打的窝,“小花”碰巧传了它爹的代。从此,我们便都叫它小花。
别看小花个头小,性情却十分暴烈,只要是生人它就咬,柳条和竹枝都吓不退。那回有个生意人挑着担子上庄吆喝,我母亲买了几块豆腐回屋取钱付帐,卖豆腐的就站在外面等,小花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,恶狠狠地照着人家裤腿就是一通猛咬,任卖豆腐的怎么狂喊摆弄都不松嘴。母亲见状,急忙从家里取了一根扁担,狠狠地对着它的头戳过去,刚好戳到了左眼上,顿时鲜血直流,它这才“嗷嗷”叫着松开了嘴。
那回的损失是,我们不但没吃成豆腐,还倒贴了足够买一百块豆腐的钱替人打破抗针。而小花从此也只剩下了右眼。
有这样的狗看家,一家人夜里睡得倒也踏实。虽然它有时能毫不间歇地吠上好长时间,但我们习惯了,也不觉得吵。有天夜里我起床小解,见小花正对着鸡圈狂吠。难道是有人偷鸡?我连尿也没敢撒,悄悄溜回屋,叫醒熟睡的父母。父亲拿起放在墙边的铁锨,母亲操起扁担,我把平时玩的弹弓装上石子拉得老长,三个人蹑手蹑脚地摸到鸡圈旁准备捉贼。可哪有什么贼?不过是一只鸡失眠了,正在圈里来回地踱步。
被小花吵烦的时候,我常会很恶毒地想:既然它如此精力充沛,要是把它宰了吃肉,肯定比买许多补品还要管用。
这样过了三五年,庄上养狗的人家逐渐增多,便常发生一些狗咬人的事。为此,乡里专门下发通知:凡是养狗的人家,每条狗要交一百元领取养狗证,否则便由乡里组织的“打狗队”逐户灭狗。
狗贩子们得知这个消息,纷纷骑着后座架了两只铁笼子的破自行车上庄收购活狗,并乱中压价,趁机发点小财。除了张铁匠舍不得他家的大狼狗外,邻居们相继把狗卖了。我们一家人也坐下来开了个会,讨论如何处置小花。我和弟弟的意见是把小花宰了吃肉,但父母不忍心。可是一百元能买两条大狗呢,父母又无论如何舍不得掏钱。最后的意见是,小花已经老了,不如前几年那么机灵勇猛了,犯不上再为它花费。不卖就得死,反正留不住了,倒不如卖了还能赚两个钱。
当狗贩子和我父亲讨价还价的时候,小花正在屋檐下呼哧呼哧地睡午觉。狗贩子只愿意出十块钱,父亲说:“这些年的狗食也不止这个数啊!”狗贩子说,你看看你家的狗像只猫似的,能有几斤肉?到处都是卖狗的,你不卖我还不稀罕呢。
想想也是,像小花这种身材的有人要就不错了。
父亲把小花抱进笼里时,惊醒过来的它显然意识到了什么,开始激烈地挣扎。铁笼上的钢筋很快卡住了它的脖子,它再也无法动弹,只能“汪汪”狂吠,竭力地扭头朝我们望,孤独的右眼竟漾出了泪水。那一刻,我们全家人都不忍看下去,都叫狗贩子快走,快走。
小花走后的个把星期,我们一家人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。但是没过多久,我们便把这事淡忘了。
大约一个月后,城里的大姨过生日,让我们全家过去吃饭。午宴设在豪华气派的“文楼酒家”。酒菜相当丰盛,正当我们吃得满嘴流油时,服务员端上来很大的一个铝盆,大姨抢着介绍道:“你们都尝尝文楼酒家的特色菜,活烹幼狗,味道可鲜啦!”
服务员接着跟我们介绍,这活烹幼狗类似于外地的“烤乳猪”,需选用体形不大且性情相对暴烈的小狗现杀烹制,然后佐以姜葱椒等作料。因为现杀且是活烹,性情暴烈的小狗必然会竭力挣扎扭曲,烹成后自然就很有造型了。“只是这样的小狗很难找,所以价格就高些,要一百块钱一盆呢。”
“今天不谈钱”,大姨夫说,“只要大家高兴就行。”边说他边招呼我们用菜。
我们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去搛,那狗肉果然香辣异常,吃得大家连声叫好。几分钟功夫,一盆肉就被一扫而光,只剩下了狗头浸在汤里。大姨夫用筷子把狗头翻上来,又要用勺子去挖狗眼吃。他说,你们不知道吧,吃什么补什么,狗眼可好了,人吃了能预防白内障呢。
就在勺子伸过去的刹那,大姨夫忽然喊道:“你们看哪,这狗竟是个独眼龙嘞!”我们都伸长脖子去看,果然,那条狗只有一只右眼,眼珠浑圆,仿佛兀自在盯着我们这些食客。
我们只顾品尝狗肉的鲜美了,竟然一直没注意它只有一只右眼。我看到父亲和母亲同时打了一个饱嗝,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,像是翻胃的样子。
一直到今天,我再也没看过父母吃狗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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