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实散文侯子君头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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头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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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侯子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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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,我考上了山东省财政学校财税专业。9月份的一天,在去报到的途中,我正坐在火车座位上低着头胡思乱想,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身量很高的人微笑着向我点头致意。哎呀,这不是大名鼎鼎的“头儿”高贵红吗!连忙上前搭讪,一问,感情我们去的是一个学校,而且是一个班。

贵红算是名人,高中跟我一个学校,兖州一中,但不是一个班。他在他们班担任班长,不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,甚至任课老师都地称呼他“头儿”。

这个绰号源于当时正流行一部美国电视剧《加里森敢死队》,里面的队员叫他们的队长就是这个称呼。贵红年龄在他们班里年龄算是大的,其长相略显沧桑,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,办事儿老成持重,话语不多却力道十足,举手投足就是“头儿”的范儿,获得这么个绰号也算实至名归。

真正的高人往往不轻易露相。

财校虽是高中中专,但录取的分数比较高,很多学生的分数都超过了大学专科的分数,刚到校时,同学们爱在宿舍内互相打听对方的分数,常常伴随着唏嘘感叹。只有高贵红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地看武侠小说,就有同学问了,老高,你多少分?

贵红停下看书,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自己的分数,差一点儿到。

我天!那年高考总分分,这可是重点大学的分数。但贵红没有继续解释,低下头继续沉浸在大侠们的打斗之中。

贵红学习并不是怎么刻苦,但是成绩一直不差。他是个天赋极高的人,别人冥思苦想精疲力尽才能得到的东西,他往往轻而易举就掌握了,令人羡煞。

体育课有长拳这个课目,我体质差,一遇到和动作有关的东西就怵头,于是就找有武术基础的洪泉晚自习后给我辅导一下,贵红也跟着去了,感情真正的武术高手是他,不仅纠正了我的很多错误动作,还给我讲了一些武术理论。

“我家高庙村是武术之乡,我是童子功。”贵红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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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财校读书期间,贵红不再担任班干部,同班的兖州籍的还有个男生明生,再加上也是同级工业会计会班的洪泉,我们四个基本上形影不离。依然称他“头儿”。贵红“头儿”范儿依然十足。

贵红抽烟。大概是误认为抽烟是男人成熟的标志之一,想证明一下自己已经不再是孩子了,很多男同学都在宿舍里偷偷学着抽烟了。但是,从他吞云吐雾气定神闲的姿势看,贵红的烟龄显然已经很长了。

贵红晚上要读武侠小说,通常很晚才睡觉,早晨起来一般不像我们一样去上早操,然后吃早饭。通常是我和明生吃完早饭再给他打一份儿,他往往是披上衣服,尝上一口,说,有些凉了。

学校坐落在泰山脚下,一般周六周日,我们就出去爬山,喊谁,爬哪座山,都是贵红定。一次贵红说:“周末喊着其他学校的老乡爬傲徕峰吧!”我、洪泉、明生就去落实,下通知,做相关准备。

傲徕峰当时没有被开发,全部是野径,我们只能是披荆斩棘,摸索着向上攀登。同去的有我们财校的、医学院的、水利学校的男男女女十几个同学,八点左右出发,到了三点左右,快接近峰顶时,贵红说,停,不要往上去了,有些危险。

我们就停下来,找了个开阔、平整的地方,把携带的食品,酒摆在地上,开始野餐。一旁奇峰竞秀,山溪横流。

酒酣耳热之际,贵红对我说:“侯,唱一个!”

贵红是我们的“头儿”,他的话我必须听,没什么商量的余地,于是,我就开始用我拙劣的声音污染大家的耳朵。

大家跟着和,很快就淹没了我的声音。歌声被山风携裹,在山谷里回荡。

太阳快落山了,我们开始下山,夕阳和酒精联合发力,把贵红本来就赤红的脸膛装点得如同路旁的山花般鲜艳无比。有个女生喝醉了,贵红一挥手,安排两个男生去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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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是高中时压抑得太厉害的原因,一些同学开始发展自己的爱好,有的人学跳迪斯科,有的人学弹吉他,读课外书基本上都是琼瑶。贵红特立独行,只读武侠小说。那时候的武侠小说没有正式出版物,全是盗版,印制非常粗糙。贵红从校外不远处的一个书摊儿一本一本租着看,把金庸、古龙全部扫荡完毕,捎带着把全庸、占龙也给收了。

贵红开始开辟新的阵地,重振“头儿”的威风,不久,被同学们推举为“够级队长”。这个职务是纯民间的,没有半点儿官方色彩。读武侠,贵红只能自得其乐,打够级,才能真正彰显他“头儿”的水准,焕发“头儿”风采。

周末课余,贵红取牌四付,振臂一呼,狐朋狗友立即争先恐后,六人团坐,三人一组,动作稍慢的只能围观。一阵乒乒乓乓,兔起鹘落、战火燃起。当是时也,贵红正襟危坐,指挥若定,算牌精准,出手凶狠,说的全是“接风、发言、烧牌”之类的够级黑话,对手强则避实击虚,联邦被围则拼死相救。或如下山猛虎,穷追猛打,或似龙跃出渊,让人猝不及防,或虚张声势,让对方难辨真伪,其牌风大开大合,密不透风疏可跑马,与生活中闲散冲淡的样子判若两人。每一局结束,贵红便稍作点评,好的表扬,差的批评。均点到为止,以免影响团结。有时牌局中发生争执,贵红三言两语,即可平息。

通常人们认为,打牌这类娱乐活动和学业是抵牾的,一旦迷恋,学习成绩就会一塌糊涂,当然也有把打牌作为一种休息,缓解一下学习压力的,就是所谓学习为主、娱乐为辅。贵红是另一个层次,他是打牌之余捎带着就把学习的事情解决得妥妥帖帖。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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毕业后我们在兖州不同乡镇的税务所工作,我的位置在兖州城最西南,他的位置在兖州城的最西北。我工作一开始就碰了很多钉子,心里非常懊恼。于是和贵红联系了一下,想找他聊聊。他回答正好周末加班,让我去找他。

那天是他那个镇镇驻地的集市,当时逢集税务干部要到集市上去收税,我直接到集市去找他。发现他的工作得心应手,完全是一个老练的税务工作者,一点儿也不像刚毕业的学生,令我自惭形秽。

“干税务首先得过心理素质这一关,学会不生真气,这是咱课本上学不到的。”贵红跟我分享他的工作经验。

我说:“头儿,就你进入状态这么快,没准儿,用不了多长时间,你就能再次当头儿,弄个所长之类的官儿当当。到时候,我还跟着你混。”

“个人想进步,得具备两条,一是工作出色,二是得有人赏识。”贵红语出惊人,把我们这个年龄段很多人的迷惘一语道破,紧接着讲了一大通能进步所谓的显规则、潜规则,让我听了如醍醐灌顶,感情在单位工作和在学校学习还真不一样。

“我是不想什么进步的事了,我觉得做个税务专管员挺好的。”他把话题转向了自己,“真正做个合格的税务专管员也挺不容易的。”

过去有句老话叫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,贵红老兄是“知其可而不为之”啊!他给自己设计的人生轨迹显然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,不看别人的眼色行事,对当“头儿”一点兴趣都没有。

之后的情况果然如此。

首先是学历方面,我们上班时中专就在我们单位差不多就是高学历,但是后来,函大、电大、自学考试途径多了,中专学历就显不出来了。我也先后通过自学考试,电大最后弄了个本科。贵红一直是中专,没再进修。

“我看了那些专科、本科的课本,没有超出财校学的那些东西。够用就行,有些东西,现学现卖一样解决问题。”他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。

他先是在基层税务所工作,后来去了市(县)局检察室、稽查队工作了一段时间,再后来又回到了基层税务所,几次竞争上岗提拔的机会他都主动提出不参加,一直都是所里的一般工作人员。

他是局里为数不多的业务能手,每年省、市局的专项检查都指名抽调他参加,一年内总得有几个月在外地帮忙。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。

“税务所里这点活儿,他都得心应手,没有能难住他的。”所里的人都称赞他,绝非虚夸。

那时候,我们几个同学还经常聚聚,就有人替他鸣不平。

“我挺好的呀,挺舒服的呀,领导同志们没什么不对啊!”贵红倒是一脸诧异。

但是骨子里那种倨傲、举重若轻的“头儿”气质,还是时不时地显现。

贵红重实干,平时不苟言笑,很少说话,只要开口,其言语总是条理分明,把握重点,很复杂的东西他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明白白,许多人争辩不休的问题,他常能一言解纠纷。熟悉他的朋友都知道,他虽话少,却极富幽默感和人情味,有时偶发一语,便隽永深长耐人回味。

给领导提包、拉车门儿这样的事情他是不干的,再加上他人高马大,相貌堂堂,所以总出现被人误认为是单位的领导的事情。

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,爱跟在他屁股后面,因为跟着他确实能学到书本上没有的业务方面的知识。

领导们和同志们对他都相当尊重,也很照顾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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贵红工作之后,依然对够级运动乐此不疲,不管是领导还是一般同志,一喊准到。据说牌打到夜里十二点左右,牌场上开始不大肃静了,呼机手机响个不停,大家就开始忙着接电话回电话,嚷着退场,当然也有人开始哈欠连天。贵红呈越战越勇的状态,且手机呼机从来没想过,人们不禁感叹,到底是够级队长出身,厉害!

就有这么一次,夏天深夜,几个同事在楼下路灯底下牌桌上激战正酣,贵红的电话响了。

几个哥们儿都认为,贵红的电话轻易不响,这一响,牌局肯定得散了。

只见他把牌反过来扣在桌上,说:“不要动我的牌,我离开一会儿回个电话,处理点儿事情,五分钟之内处理完毕,继续打。”

果然五分钟不到,贵红又回到了牌桌,拾起自己的牌,轻声对牌友说:“继续。”

“怎么处理的?”牌友们还是有些好奇。

“我跟她(老婆)说,家里有事儿,自己处理不行吗,不知道我正在打牌吗?”

大家都说,贵红此举有温酒斩华雄的风采。

除了打牌,贵红还有看体育比赛、钓鱼的嗜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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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元旦左右,我得知了贵红生病的消息。

我和几个同学去家里看他,他和平时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异样,语调平缓地向我们介绍自己的病情,仿佛说的是别人。

他还住的还是局里当时分配的房改房,屋里陈设非常简单,甚至可以说是简陋。看来他将来不会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丰厚的财产,但是他留下了比财产更重要的东西——女儿比他更加优秀,名牌大学博士毕业,在国内一家著名的科研所工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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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12月17日,收到了贵红去世的消息,我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。从他的病情看,这个消息本不应该让人意外,我难以揣测别人的感受,但起码在我的潜意识里,以他那般的精神头,他会永远生机勃勃地活下去,还是走得太突然。

贵红葬在了老家高庙,风景优美的龙湖湿地就在附近。

“贵红是个好人、能人,如果不是耽于玩乐,应该是个能担大事的人。”我听到有人这样评价他。

对此我不予赞同。我认为贵红的所谓玩乐范围没有超出一般正常的男人,但是他的才智和心灵的纯粹则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。《庄子·秋水》中《惠子相梁》的一段话大概能形容出他和常人的区别。

惠子相梁,庄子往见之。或谓惠子曰:“庄子来,欲代子相。”于是惠子恐,搜于国中三日三夜。庄子往见之,曰:“南方有鸟,其名为鹓鶵,子知之乎?夫鹓鶵发于南海,而飞于北海;非梧桐不止,非练实不食,非醴泉不饮。于是鸱得腐鼠,鹓雏过之,仰而视之曰:‘吓!’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?”

可能阅读起来有些障碍,我简单意译一下:贵红身上有庄子那种卓尔不群的气质,不要按照常人的眼光要求他,常人视为珍宝的东西,他可能视之如敝履;更不要和他对照,那样一不留神会把自己身上的“小”给对照出来。

头儿,一路走好!

作者简介:作者简介:侯子君,男,生于年4月,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。作品散见于《杂文选刊》《当代小说》《中国文学》《山东青年作家》等文学期刊。著有散文集《空谷幽兰》(中国戏剧出版社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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